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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节 莫里斯-芬克

    我一下子晕了,心中充满焦虑和绝望。我没有办法应付这场不可调和的冲突。显然我得先好好想想,理理头绪——怎么去平息内森的怒气,如何把苏菲从他那令人恐惧的怒火中解救出来——但我太着急了,以至于大脑一片空白;我完全无法正常思维。为了使自己恢复镇定,我决定在枫苑再呆一会,希望能在这段时间制订出一个明智的行动计划。我知道如果父亲下车后没看到我,就会直接前往旅店——位于三十四街百老汇的麦克阿尔宾旅馆。(那时从潮汐镇来的像父亲这样的中产阶级要么住麦克阿尔宾,要么住塔夫特;只有极少数有钱人住沃尔多弗—阿斯塔里亚。)我给麦克阿尔宾打了一个电话,给父亲留言说我会在晚些时候去看他。然后我回到桌旁。(他们匆忙离开时,不知是内森还是苏菲把那瓶夏勃力酒碰翻了,瓶子虽然没破,但酒已流到地板上,所剩无几。我想,这又是一个不祥之兆。)我在桌边坐了足足两个小时,苦苦思索着用什么办法将我们业已破碎的友情重新粘合起来。一想到内森的怒火万丈,我便怀疑它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    但另一方面,回想起“暴风雨”发生后的那个星期天,他曾表现出极端的友好、热情甚至令人有些尴尬的真诚。他真诚地向我道歉,这让我觉得他会接受我作的任何调解。我想,上帝知道,这是我最讨厌做的事;刚刚参与的这场心灵搏击令我精疲力竭,现在我最想做的便是回到公寓,蜷成一团好好打个盹。但马上回去面对内森仍然是一件恐惧的事。我心神不定,像内森一样大汗淋漓。为了壮胆,我故意拖延时间,喝下了四五杯或六杯莱茵戈德啤酒,眼前浮现出苏菲那悲恸痛苦、惊慌失措的模样。我的胃阵阵痉挛。终于,黑幕完全笼罩了弗兰特布西。尽管醉意朦胧,我还是摇摇晃晃地穿过闷热的夜色,朝粉红色公寓走去。我思绪混乱,怀着一线希望抬头看苏菲的窗,窗口透出玫瑰色的光亮,说明她在屋里。我听见了音乐,不是收音机便是留声机放出来的。当我走近屋子时,乐声轻柔地倾泻而下。听见这首亲切动人的海顿的大提琴协奏曲,我既高兴又伤心。公园一角的儿童乐园传来孩子们小鸟般快活的叫声,与乐曲声交织在一起,令我心痛、感动,思乡之情油然涌上心头。

    刚上二楼,映入眼帘的情景让我倒吸一口冷气。即使一场台风也不会带来这样的后果。那简直是一场浩劫后才可能出现的惨烈景象。苏菲的房间像被翻了个底朝天,衣橱洞开,有如空中楼阁,床也被拆掉了,壁柜翻得一片狼藉。地上满是碎报纸。书架也空了,唱片一张不剩。除了一些碎纸片外,屋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。只有留声机是个例外,毫无疑问是因为太大太笨重而无法搬走。它还原封不动放在桌子上,海顿的音乐就来自那儿。我一阵心慌,就像我呆在音乐厅里而所有观众都突然神秘消失了一样。几步外的内森的房间情形完全一样。每样东西都被动过。虽然还未拿走,却都打好包放进纸箱待运。走廊里又热又潮,即使在夏天也热得出奇——这更增加了一份使人困惑的懊恼。我完全被淹没在这种情绪之中——突然,我想到这儿一定爆发了一场战争。这时,我看见莫里斯蹲在一个角落里,正聚精会神地摆弄一台冒着热气的取暖装置。

    “它一定是偶然打开的,”他解释说。看见我走过去,他站起身来。“一定是内森刚才无意中打开的,他当时正要拿他的箱子和别的东西。好了,你这狗屎。”他胡乱弄着那机器,踢了它一脚,说,“这下好了。”那暖气机发出咝咝的声音。莫里斯-芬克用他那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我。我以前真没注意到他长得像一个啮类动物。“这地方有好一阵子就像一个布谷鸟饲养场。”

    “那苏菲……”

    “她——她哭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。一直在哭。他们俩打点好行李,他尖声叫骂着她是个婊子,妓女,苏菲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。真叫我恶心!”他停了下来,咽了咽口水,又慢慢讲起来。“我没有意识到他们收拾行李是准备永远离开,后来他从栏杆下看见我,问耶塔在哪儿。我说她到泰斯敦岛看她姐姐去了。他扔给我三十元钱说是房租,是苏菲和他的。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们不打算再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?”我问,失去亲人的令人窒息的失落感一下子袭遍全身。我差点晕倒过去。“他们留下地址了吗?”

    “我看见他们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走了。”他不耐烦地说,“他们收拾好东西后下了楼。这是二十分钟前的事。内森给了我一元钱,让我帮忙把行李拿下楼,还让我照看那台留声机。他说他以后回来取,还有一些箱子。然后我们把行李全搬到街上。他让我去街角处拦两辆出租车。等我叫了车回来,他还在对她大吼大叫。我对自己说:‘唔,至少这次他没打她。’但他像个疯子似的一个劲地吼她。天哪,他说了些什么呀!”

    “什么?他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他骂她是妓女。一遍又一遍地问她一些奇怪的问题,问她为什么能在奥斯威辛活下来。他这话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骂她……”我不禁打了个咧咀,差点说不出话来。“后来呢?”

    “后来他给她五十元钱——好像是吧——告诉司机把她送到曼哈顿的什么地方,一家饭店!我想是的,我记不清是哪里了。他说了一些他不用再见到她是多么开心之类的话。我还从未听过有人哭得像苏菲这样凄惨。不管怎么说,她走了以后,他把行李放进另一辆出租车,朝相反的方向,也就是弗兰特布西大街的方向去了。我想他一定是到森林山他哥哥那儿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走了,”我喃喃地说,又感到一阵强烈的震动。

    “永远地走了,”他说,“我是说永远清静了。那家伙是个假人!但是苏菲——我真为苏菲难过。苏菲是个好女人,是吧?”

    我一时说不出话来。轻柔的海顿将那间被遗弃的可爱房间装满抑扬忧郁的乐音,更增添了我的空虚和失落感。

    “是的,”我终于说道,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奥斯威辛怎么啦?”莫里斯-芬克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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