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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章

    这家小旅馆占据了奥利南候机大楼的一部分。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里,马修-布里斯睡了差不多两个钟头。他庞大的身躯一动不动地躺在一个相当硬的床垫上。

    梦中,布里斯身在伊利诺斯州的卡本戴尔,正练完足球回家。

    这个十六岁的大小伙子一只眼睛下面青了一块,一只膝盖因受伤也有点儿瘸。他妈妈会给他涂乳膏的,但是在布瑞克一家人中,只有她知道足球对他来说有多重要。如果能踢得好,可以使他成为家里第一个大学生。爸可能会讥笑大学,妈不。所以青几块儿也没什么,是不是,妈?

    这是道格拉斯街上的一所老房子,位于内燃机车道的后面,机车的噪音很大,到处是肮脏的煤灰,夜里则时不时地响起直达货车那嘶哑孤独的汽宙声。道格拉斯街的人行道上堆满了垃圾,还有几棵发育不良的矮树。

    三个男人站在东边的人行道上。他们不让马特-布瑞克过。他很累,身上又疼。他很饿,想挨完他妈妈的骂后好吃饭,因为今天是星期六,晚上有肉吃,有大片的基尔巴萨香肠煮洋葱和卷心菜,还有上豆,透着猪油的香味,但是这三个小男人不让他过。

    他假装向右,然后身子朝左一转,但是他们有三个人。虽然他们个儿都不高,但只对付他一个人。这是一场奇怪的不流血的冲突,没有接触。他们每个人的周围似乎都有一块空间,有一面无形的盾牌使他们避免和这个大块头的少年撞在一起。这时他看清他们是日本人。三个都是。

    他醒了,在出汗。

    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。他粗壮的身体翻朝侧面躺着,两条肌肉发达的长腿有一半伸出了旅馆的床外,几乎搭到铺着地毯的地板上,这时他想起自己已经不在卡本戴尔了。在哪儿,日本吗?

    然后他回忆起飞机上的那三个日本人。真好笑,他们居然印在他的脑子里了。倒不是他们身上真的有什么不祥之兆,只是很特别,足以引起他的好奇心,或者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,在他睡着的时候便浮了出来。

    他沮丧地咕哝了一声,起身坐在床边上。这三个日本人是怎么回事,怎么会钻进他的梦中?

    在沐浴间里,他交替用冷热水冲。但是不管他让水多么猛烈地冲在他的头上,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了。他用毛巾擦干了身子,看了一眼手表。道伯答应送来见他的人迟到了。

    道伯离开他让他睡一会儿的时候曾说:“我们的一个人有些材料给你。”

    布里斯刮完脸,刚换上一件干净内衣,就听到了敲门声。他打开门,迎进一位三十五岁左右、精瘦的男子,稀疏的淡黄色头发斜披在颅顶,进屋时有一种过于随便的派头。他脱掉身上的牡蛎色柏帛丽风衣,扔在床上。

    “你是马修-布里斯?”

    布里斯点了点头。看见他点了头,那个人便摸出了一只钱包,里面有UBCO的身份证,上面有他全色的面孔和对他的描述。布里斯懒懒地看了一眼,五一○,年龄三十六,姓柯蒂斯。谁他妈的需要这些繁文缛节?

    “有什么要通报的?”他问道,懒得和他客气。

    柯蒂斯开始检查房间。他打开又关上壁橱和放衣服的抽屉,看看墙上挂着的照片的后面。他检查了床头柜,又看了看弹簧床垫的下面。他用同样的方式检查了浴室,并查看了两套厚窗帘,然后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没人费神告诉你我是谁吗?”

    “007?”布里斯猜到。

    柯蒂斯的薄嘴撇朝了一边,然后说道:“我给比尔-艾尔德工作。UBCO内部安全处。”

    布里斯点了点头。“你打算发给我一片氰化物什么的?”

    “一条救命索。”柯蒂斯回答说,“我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让你看见我的面孔,给你几个找我的电话号码和地址。并且让你牢牢地记住,你什么时候需要我,都能找得到我。”

    布里斯想了一下。他不需要这种帮助,尤其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人的帮助。“我需要另外一种帮助。”他大声说道,“我需要交际。我需要金融情报。我需要生意背景。我不需要胶鞋①,哪怕是UBCO的我也不要。”

    ①胶鞋走路没有声音。这里指做事诡秘。

    柯蒂斯点了点头。“我明白。”他把手伸进运动衣上面的口袋里,拿出了一沓折叠的复印纸,递给布里斯,说道,“金融和生意的材料都在这儿,至少是三大银行和一打稍小一点的银行的材料。如果你需要更多的材料,给我打电话。”他把一张纸交给布里斯,上面有几个巴黎、罗马、伦敦和法兰克福的电话号码。“不管你打哪个电话号码,他们都知道我在哪座城市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说到交际,”柯蒂斯接着说,“只要我们驻巴塞尔的经理能给你的,你都能得到。主要是二三梯队的人员,加上美国领事凭空想出来的。我们已经让他准备好为你去交际。而且,你当然有伍兹-帕尔莫的关系。”

    布里斯皱起了眉头。“帕尔莫?他不住在巴塞尔附近。”

    “在瑞士,住在哪儿都离别处不远。”

    “帕尔莫。”布里斯想了一下,“他现在多半已经退休了。我得去看看他。我们已经四年没见面了。”

    柯蒂斯清了清嗓子。“帕尔莫喜欢给公众一个退休的印象。其实,UBCO在欧洲干的一切都要经过他。这一整套新的瑞士计划就是他的主意。他现在还是举足轻重的人物。而且,说到交际,他可是你王牌中的王牌。他认识所有的人,而且所有的人都认识他。”

    布里斯瞥了他一眼。对于任何他是帕尔莫的人以及他无功受禄的暗示他都非常敏感。但是这个瘦子用一双绝无狡诈的眼睛看着他。“当然,”他又补充道,“你还有张隐蔽的王牌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

    柯蒂斯严肃地点了点头。“你自己手上就有一张进入瑞士金融界最高社交圈子的入场券。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会这么幸运?”

    “那是六年前在哈佛商学院。”

    布里斯盯着他。“你别跟我说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正是要跟你说。”

    “你他妈的是怎么挖出这件事的?”布里斯问道。

    “这是我的事。”柯蒂斯答道,“你说你不需要胶鞋?在这个任务上,你需要所有你能得到的帮助。”他停了一下,然后,老练地问道,“那姑娘后来怎么样了?还是朋友吧?”

    布里斯拿起一条领带。“我想这件事现在全UBCO上下都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那个人叹了口气。“我把事情挖出来。我不公开它们。据我所知,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。”然后,稍稍提高嗓门,“你为什么会在意?”

    “我不喜欢我的个人生活被买来卖去的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有谁这么做的话,我会告诉你的。”

    布里斯用手指摸着领带,沉思着说,“这么说她又住回到巴塞尔的家中了。我还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她在伦敦呆了一周,在伦敦城有些秘密谈话。”柯蒂斯说道,“她今早飞巴塞尔。”

    “你一直在盯她的梢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柯蒂斯站起身来,“一旦我发现了她和你的这层关系,我就得知道她干了些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尽人皆知的事了。”布里斯咕哝道。

    “我不清楚你是否知道,如果她到三十岁还没有结婚,整个财产都要归到她的名下。”

    布里斯正在打领带。他停了一下,从镜子中看着那个人。“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“明年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她有个未婚夫。”

    瘦子又露出了一个堆满了皱纹的笑容。“还有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早就没关系了。”布里斯说。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镜子中的那个人的目光。“我们离开哈佛之后甚至都没通过信。整件事也只持续了一年的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有关系。”瘦子说,“从那以后,她的风流韵事并不多。没有一件是认真的。”

    “别拿我开心了。”布里斯断然地说,“她甚至都记不得我的名字了。”

    “关于你的到达,他们不想张扬,所以她可能不知道你在城里。不过,巴塞尔是个谣言网。她可能会给你打电话。”

    “她也可能不会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就给她打。”

    “是不是得要你批准?”布里斯挖苦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你已经得到了我的恩准。我见过那位女士。她,啊,不错。”

    布里斯打完领带,转过头来对着瘦子。“这是不是帕尔莫的主意,硬要给我套上一双胶鞋?”

    “如果你不再找我的话,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能吧,那又怎么样?”

    柯蒂斯耸了耸肩。他拿起风衣。“我也不那么想见你。”他朝门口走去。

    “嘿。”

    “我一在这儿露面,你就跟我较劲。”

    布里斯重重地点了点头。“我承认。我……他妈的,有点儿晕头转向。”布里斯笑了一下,“一语双关。晕头转向,睡眼。而且不太想急着让瑞士人把我切成干酪条。”

    柯蒂斯松开了门把手。“只要你处理好和施蒂利家族的关系,他们就不敢碰你一个指头。”

    “你了解多少马吉特?”

    “不多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她不会有兴趣护着我。”布里斯又在那张弹簧扶手椅上坐下来。他看着那个人在桌边的一把便椅上坐下来。“她是那种思想坚定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固执?”

    “铁石心肠。很有心计。她比你、我、帕尔莫三个加在一起更像银行家。”

    “铁石心肠,但……不是无情?”

    布里斯没有马上回答。他试图回忆起以前的事,找一些可以报告的东西,一些不龌龊的东西,一些可以用来说女人的东西,说出来又不失为一个绅士,他正开始对柯蒂斯产生好感,不过他仍然把他当作一个低能的美国新教徒,这种人当然在乎绅士风度。

    “不,不,不是无情。有点儿科学,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。”

    “不冲动?”

    布里斯轻轻地笑了。“马吉特-施蒂利没有冲动的时候,以前没有,以后也不会有。它已经从她身上消失了。她家几十代人都没有冲动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了。你到巴塞尔后不会有突如其来的电话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我给她打电话,她未必会搭理我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你要打电话。”

    “你别烦我好不好?”布里斯火了。

    那个人长久不出声,然后,平静地说,“我见过那位女士。不应该那么难的,给她打电话。”

    布里斯坐在那里看着他,让自己冷静下来,学着那人的那种漫不经心的不偏不倚。他想知道让他心烦的是什么,是被要求给昔日的女朋友打电话,还是意识到她可能不仅仅是个昔旧的女朋友,而他又从来不让自己承认这一点。似乎没有必要在过去六年之后来分析一段旧情。不过,现在既然必须这样,他发现自己无法肯定该把这一切归到哪个档案格中。事实上,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急忙忙地把它藏起来不让自己知道。

    然后他说道:“不,不难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你会打电话了?”

    “再说一遍,”布里斯尽可能不让自己的声音中带一点儿怒气。“别烦我。”——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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